爱情的目的

象牙塔之梦:

从头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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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对年轻恋人手拉手走近来。小伙子呆头呆脑,光顾看着女孩。女孩眼睛又大又亮,很可爱。发现这个角落有人,他们礼貌地打了个招呼,转了回去。

“这一对挺逗,”伊莎贝尔说。

他们聊起了这对年轻人。孟教授觉得女孩很好强,往后会欺负男孩。他对小伙子深表同情。伊莎贝尔只是幸灾乐祸,他没法和心爱的女孩看晚霞了。

“不能去别处吗?”孟教授问。

“这里是偷吻女孩的最佳地点,被我们占了。他肯定懊恼不已。”

“爱情的力量会帮他度过难关,”孟教授说。他克制住自己,没有低头吻伊莎贝尔。想起在加州第一天见面,她曾给过他一个长吻。那个吻如此轻松;如今交往深了,一个吻却如此艰难。

“说到爱情,”伊莎贝尔说,“你同意《研讨会》里谁的观点?”

“阿里斯托芬的观点最新颖,也最符合逻辑。”

“真的?人最初是四只手、四条腿的怪物。宙斯怕他们力量太大,威胁到众神,就把他们劈成了两半——”

“爱情就是寻找另一半的渴望。”

“这个观点符合逻辑?”伊莎贝尔笑了。

你笑它,孟教授想,因为你不理解我的渴望。他加重了对阿里斯托芬那段话的推崇,说是《研讨会》的一大亮点。观点逗趣,文法别致,符合这位喜剧作家的身份。

“他用过多个比喻。那个四手四脚的怪物跑起来像罐子一样翻滚。宙斯将他劈为两半,就像用头发分开一只鸡蛋。分开后的人像一只平鱼。描述如此生动,也让我了解了古希腊的习俗。”

“但你不必同意他的观点吧。”

“他的观点有什么漏洞?”

“比如说,人总在成长。高中时爱一个,大学时爱另一个,哪个是另一半?”

“至少有一个不是。”

“再比如说,感情需要培养,怎么可能预先注定?”

“有的人培养几个月了,反而越来越恨对方;另一些人才认识几天——”

伊莎贝尔摇头:“茫茫人海,大致合得来的有的是。干吗必须找某个特定的人?”

“是啊,”孟教授点头,“大致合得来,有人也许就满足了。”

但你是个不知足的贵介公子,伊莎贝尔想。

“是什么力量驱使人们找所谓的另一半?找到了,又怎么识别?”

“依阿里斯托芬,是那种合二为一的喜悦。”

床上的喜悦,伊莎贝尔讽刺地想。孟教授接着说:

“我倒是觉得,那种力量源自被分开时的痛苦。阿里斯托芬的比喻掩饰了这一点。鸡蛋是不会感到痛苦的。但我们是活生生的人。”

“你说的是别后的相思?如果是单相思呢?这种痛苦只能说明你爱她,不能说明她爱你。”

“那是她麻木,冷心肠。如果她有感情,即使还没分开,想到将来要分开都会难受。”

伊莎贝尔低头不语。只听孟教授问:

“你最喜欢谁的观点?我猜是苏格拉底的。爱情的目的是创造和永生,包括生孩子,也包括留下传世的杰作。”

“最好是当一个哲学家,追求纯粹的、永恒的善与美。”

“他的说话方式也很有趣。他不说自己有什么观点,而是说他的导师,那位女性先贤,曾经怎么教导他。他只是毫无增损地重述。你快告诉我你的观点,我有机会按他的榜样重述。”

伊莎贝尔不满他自比苏格拉底。她说:

“你错了。我不赞同他的观点。”

“那你是什么看法?”

“很简单。爱情的目的是生孩子。”

孟教授吃了一惊。他从没问过,她也从没提过她是否有孩子。这个问题忽然显得很关键。

“原来你是叔本华的门徒。但他按哲学家的习惯,既没结婚也没生孩子。他的观点何以服人?”

“他置身事外,也许更冷静?就像我,暂时没孩子,也同意这个观点——并不是我自比这位高人。”

孟教授轻松地笑道:

“我肯定是最不懂爱情的人——不敢想象有孩子。”

“为什么不能想象?”

“说起来你肯定讨厌我高傲。我的孩子估计不如我聪明。他估计会做一些蠢事,浪费他的一生。他的感受和思想不值一提。与其耗费我的精力,生他养他,不如过好我自己的日子。”

“你是说你很聪明,孩子比你更聪明的可能性不大。就像莫扎特的儿子作曲不如他一样。”

孟教授沉默着,没有反驳这个比方。高傲得离谱,伊莎贝尔想。

“但我是从大多数人的角度说的,”她接着说,“他们不如你聪明。他们的工作你觉得乏味。他们的感受与思想你觉得平庸。他们没有机会、兴趣,或者能力留下传世的杰作。但你得说,他们有爱情。”

“我还没有高傲到反驳这句话的地步。”

“他们的爱情目的何在?生孩子而已。”

“没想到你对劳苦大众如此不屑。”

“恰恰相反。我觉得生孩子,延续人类的繁衍,比留杰作传世、过美好的生活更基本,更重要。”

“你说的在理。但我们这些书虫有什么用呢?”

“我们也可以生孩子啊——”意识到这句话的歧义,她住了嘴。

“你的意思是,没什么特别的用处。也许你是对的。”

孟教授觉得压抑,不想再聊。伊莎贝尔也沉默了。她温和地望着他。他不快活,她想,我的话刺伤他了。又不是毛头小伙,还为讨论争输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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